金士杰:看戏的经验,太像人活着的状态
作者:探索 来源:综合 浏览: 【大中小】 发布时间:2023-09-28 13:04:23 评论数:
“你要让自己温柔一点,别那么强烈 。人活温柔一点,着的状态那个事情就会比较容易被融化” 。金士杰看经验
《最后 14 堂星期二的太像课》里 ,金士杰饰演的人活患有渐冻症的莫利老教授,用生命最后的着的状态时间,教会学生米奇如何告别。金士杰看经验冷硬的太像躲闪,放大的人活悲伤 ,都不是着的状态应对别离的唯一注解。演员的金士杰看经验人生之路与他的戏剧经验交织,凝结出一种更温和的太像关照——告别的本质,是人活对生命的回应 。
“我终于让你哭了呀”,是莫利教授在舞台上的最后一句台词。寥寥数语,点破困局。他把一个躲藏的人拉回太阳底下 ,重新习得率真与自然而然 。9 月下旬的分享会中 ,金士杰谈起他命运中的选择、欢欣,对艺术的追求、渴望、洞见 ,以及更多 。
那条正在走的路 ,无需过于规整。
㊟对谈现场
#看戏的经验 ,
太像人活着的状态
“一场关于生命的对话”金士杰回顾分享会
嘉宾/金士杰 方丹杰
“我现在做的事
是一个统称”
方丹杰:金老师以前的专业并不是表演或戏曲相关,为什么会(从畜牧业专业)转行,从事表演 ?
金士杰:面对升学考时,我十来岁出头。书房里面,哥哥坐我对面 ,他快要高中毕业考试。妈妈常常来抽查他有没有读书。他打瞌睡 ,听见妈妈的脚步声,就立刻把眼睛张开 。妈妈走了,他的头又低下去打瞌睡。我在他面前坐着 ,看他这样一直演戏,满眼都是血丝,很可怕 ,很可怜。我充满同情 ,也充满了悲剧感 。非常不愿意将来我也会这样。
从小对听故事、看漫画书 、看电影很有兴趣 ,对胡思乱想也很有兴趣 ,很早就发现我的主要职业了。不叫职业 ,就是兴趣最不二选的一个方向。常花大量的时间看一张图片 ,一本漫画书 ,然后望着天花板和墙壁 ,想入非非。那个想入非非的时刻,投入 、享受的不得了。赚钱或者事业这些字都不在我的脑袋里,我只想到我怎么这么在这件事上得其所哉 ,而且那个想入非非的世界,好像很值得继续经营 。
农专是一个小桥梁,让我可以岔个路 。专科学校没有那么大的考试压力 。我当时在学校的分数还可以,所以入学也不是太难。对于读工 、机械或者理工,兴趣不大。农还不错,可以光着脚丫满土地跑 ,抱着小牛、小羊、小鸡、小鸭子,种一些蔬果 ,跟大自然接触 。从小就是乡下孩子 ,觉得这样起码还有点意思 。
学校没有给我压力 ,我开心的不得了。在课外花了大把时间,去书店里看爱看的闲书 ,去电影院看那些别人看不到的电影。乖学生在教室里 ,被课堂困着 。我就可以完全让脑袋瓜很得逞地 ,海阔天空、上天下海地读所有我爱读的书。
在牧场养了一年半的猪,然后跑到台北打工,去做自以为一个小小的艺术家可以做的事。一路走到今天 ,我觉得这条线好像还蛮理所当然 。你问我说为什么会走表演这条路 ?我的回答是 ,我没有很确定我做的事情是表演。
形象上好像有在当演员 ,其实自己没这么想。我干的事情,是跟艺术有关的事情。对编剧、导演、电影 、电视 、舞台、文学的兴趣一直维持不变 。现在做的事情 ,是刚才我讲的事情的一个统称。如果今天没有在演戏的话 ,那现在做的就是在编剧,导演 ,或者在房间写一首诗 ,构思一本小说。我觉得这好像可以统一称之为一件事情 。
方丹杰:多年前专访你的那次,我问你,你更愿意如何定义自己。我记得您回答过,自己不是 actor,是 performer 。
金士杰 :坦白讲,我是一个心比较大的人 ,不喜欢只是把自己定位在演员这件事上 。我回家想的事情,不见得是演员该想的,读的书也不是演员该读的 。如果对自己有什么操练 ,也不是演员的工作。一个对艺术有强烈兴趣和追求的人,如此而已。
黑泽明关于电影艺术的书给我很大的启发和感动。学的所有东西,你的哲学 ,对颜色、声音 、文学的兴趣,通通可以得到呈现。我几乎可以说,从台湾南部乡下走到台北,心里以为我要去当黑泽明 。这个梦没有改过 ,到今天为止 ,那个方向也没改过 。我的兴趣还是那个。只是不愿意那么具体地去说,我就是要做一个电影导演。没有 ,那是一个形容词、一个比喻。
“我把书递给他们
这个动作就够了”
方丹杰:离开父母和故乡北上 ,家里人会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吗?
金士杰:在台北做剧场时 ,大众媒体开始报道我们 。有一天,我的名字见报率有点高。
妈妈问我 ,你现在的舞台剧工作 ,到底是干嘛的 ?你跟我讲一下,因为隔壁妈妈问,我都答不出。我对这段话印象很深 ,极为感动。她问我要答案,并不是自己要。显然只要给她一个说辞,让她冠冕堂皇地回答人家就可以了。不止于此,她看我读的书 ,看我在晚上不睡觉,一直写东西 。她觉得这个孩子是很认真地在做一件她不见得很懂,但也不需要多问的事情。
我第一次跟爸爸告辞,提了一个包 ,离开家里 。走到爸爸上班的高雄 ,跟他说 ,我要去台北了 ,但我不认识任何人 。他跟我说,你确定要这样做?我说嗯。他突然把口袋里的零钱拿出来,又给我台北的朋友 、亲戚的电话号码 。把他当时能做的事都做了后,沉默了一会儿 ,他就到洗手间去了。我看见他的驼背 ,就是那篇叫《背影》的文章 。背影永远“打死”人。
方丹杰 :后来去了台北,有了自己的剧团后,父母或者家人有来看过您的演出吗?他们后来能否慢慢理解到你所做的事情 。
金士杰:如果那么容易说的清楚,我就不去搞舞台剧,而是拍电视电影 。那是大众,舞台剧是小众。小众的意思是说 ,人生有另外一种不同的方向,值得去陌生之地寻找、摸索和挖掘 。如果搞大众娱乐,基本上它要求清楚、明白、痛快,可以享受,但我做的不是那个事情 。
我演了一出戏叫《暗恋桃花源》 ,暗恋的部分是悲伤的故事 ,桃花源是喜闹的故事。我们在台湾称之为外省第二代。《暗恋》中有相当多的情怀,是献给爸妈那一代的。每次演出前 ,在侧幕等的时候,我叫着那一代的长辈们 ,好像等待他们来附身,等待他们来陪我走上这个舞台。
出剧本集的时候,我在续里写了许多对爸妈身处的年代,我们的关系,作为儿子的感受。我把书递到他们手上 ,至于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,我不知道,也不预备去知道。我只知道他们一直相信我,至于他们有没有懂我在做什么 ,不重要 。
我把书递给他们这个动作就够了。
方丹杰:《暗恋桃花源》上台前 ,您会想到家人,或上一代的一些人 。在《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》的后台 ,也会想到这些吗?
金士杰 :《最后 14 堂星期二的课》演出时,我的孩子出生了。换句话说 ,我们家孩子跟这个戏同岁数。那时候初为人父,充满了生命的喜悦。戏中那位渐冻症的莫利老教授,他的生命在倒数计时 。他上了十四堂课 ,花了十四周,跟学生米奇见面 。第十四次就是最后一次,他的生命结束了 。
你不知道渐冻症更多 ,但光听名字也会揣摩出点意思 。这个字眼其实很像人生 ,渐渐的,一步一步 ,一部分身体开始硬了,冷了,不能动了 。每次我在上场之前 ,要寻找这个角色需要的温度 ,他的生命感受。我作为一个欣欣然 ,初为人父的演员 ,怎么样转化呢 ?
我常常把家里亲人的照片 ,挑几张最喜欢的带着。七点半演出之前 ,妆化好了,什么都准备好了,我就把那些照片摆在那儿,门关起来 。我希望这个事情可以非常隐私 ,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物 、声音 、动作进来 。尤其要上台时,我会更急忙地把照片再看一看,好像那个照片会发功给我。我要感受一件事情,与悲伤无关 。假如生命这两个字是一个形状,当我在上台前,摸到它的时候,ok ,现在可以上去了 。
一个对生命不舍的人做的事,就是看着生命。平常我们看不到 ,会忘记 ,甚至有时候假装看得到。我实质地看到那个笑,那个悲伤 ,那个共情,那个可爱的事情发生 ,不需要用力地占据我全身。作为一个高兴的父亲 ,面对一个悲伤的角色的时候,心情是这样转换的 。
“如果曾经享受过
一次拥抱的话
你就要歌颂自己“
方丹杰 :面对生命,或者看到生命的时候,你在想什么 ?特别是看到您的角色慢慢走向…
金士杰 :有看完《最后 14 堂星期二的课》的朋友充满感动 ,叫我签名,或者跟我聊天时,我就问他一句话,你记得我出现在剧中的第一句台词吗?这么简单的问题,把对方问倒了 。
那是戏开始的一个画面 。大学生米奇,个性内向害羞,不善与人社交 ,能躲就躲。毕业典礼应该是大家说再见的时候 ,他左看右看,想逃开那个时刻,被我叫住 。我的第一句台词是“哎哎哎,你到哪去啊 ?你真以为可以再见也不说一声,就可以离开这个你读了四年的大学啊......”他承认“老师 ,我是不知道怎么说再见” 。
我就告诉他 ,不是用说话,而是用一个动作 。把行李箱一放 ,大步走向他,双手一张,把他抱起来说 ,这就叫再见。
请问这个拥抱是什么意思?不会说再见 ,那拥抱又是什么样的一句话 ?不要去思考。你看到那个病人病恹恹的时候 ,你还在想,这是我的亲人,我该说什么呢?这是我最好的同学,现在该买什么礼物给他呢?这些东西通通搁一边去 ,走过去拉着他,抱着他,亲着他 ,闻着他 ,把你的温度跟他的温度放在一块儿,而且不需要思考,我心中的回答就是这个。
不管他的情况是病还是死亡,在火车站,还是在飞机场,或者警察局 。感觉到那个生命在跟我招手的时候,就过去抱着他 ,把他放到我的心里头。
那个拥抱,意味着许多事情。这辈子,如果曾经享受过一次拥抱的话 ,你就要歌颂自己。我曾经有过几次拥抱 ,觉得对方怎么这么会抱 ,抱得好及时 。好多情怀得到交流,得到满足,有“被抱到”。就像说一句话 ,说出来了。
演员在排戏的时候,导演常常不去纠正你的演戏 、发音 、定位 、动作 、速度,也不跟你解释、啰嗦什么。就说请你张开眼,看到它;请你把耳朵打开 ,听到它。如果你真的看到,真的听到 ,下面的台词就很容易说 ,很容易做 。
我在跟阿亮在演《最后 14 堂星期二的课》 ,就享受过好多次这样的事情。有好几次,我事后会告诉他说 ,你今天有一段戏,怎么这么舒服,你的眼神一看就是是真的…后面那一段戏 ,我根本都不是用演 ,跟你在台上根本就是在过日子 。好自然!说什么台词,做什么动作都不思考、不犹豫,不害怕,笑容是由自然出来的,不需要去想表演到什么幅度比较适合。
那是一个很享受的时刻,就是你要看到那个人 ,听到那个人,抱到那个人的时刻 。你跟那个时刻结结实实在一起。对不起,离题了。
方丹杰 :这个作品是西方的一个本子,我们在编创时,没有把它本土化。但实际上,东方人对于生死 ,和西方是有差异的 。您是否会在角色或者情节带入时 ,有一些不适应。或者,会觉得它们在底层上有共通性?
金士杰 :这出戏在这方面 ,是有它的文化期待的 。在跟朋友说再见的时候 ,大大方方去拥抱 。不要躲着,把视线拿开,把话题转开。也不要一直撒谎 ,等到人走之后才慢慢怀念。
陪他唱首歌 ,跟他很舒服地磨磨蹭蹭。有很多可能性 ,但绝对不会只有一种可能性叫做掉眼泪 。傻瓜,不是这样子的 。可以祝福 ,可以让人家开开心心的上路,彼此都会好好的 。这出戏有它的积极性,是无形的一种转化。
讲一个例子,渐冻症老头跟学生见面。渐冻症 ,有时候没办法承担自身的直立 。假设身体稍微倾斜一点,你猜下一秒钟会怎么样?一个渐冻症老头摆在学生米奇面前 ,米奇不知道怎么拥抱。他很怕跟人有身体接触、目光接触。他很怕爱会流动,躲了一辈子 。但那个老头随时要跌倒,你不扶吗?在那一秒之间 ,不要思考,你就要做该做的事。就跟人要跌倒,孩子要落井一样 ,你要伸出你的手 ,付出你的体温,跟他在一起 。如果我是那个要远行的人 ,我希望你可以这样对我。一个渐冻症老头摆在故事里 ,我觉得有它的奇妙和巧思,有对生死大题目的一种期待。
“我们不是那么悲哀的残存
有一种更棒的身份叫做重生”
方丹杰:比起镜头前的表演 ,或其他任何形式的表演 ,舞台给您带来最大的享受是什么?
金士杰:我其实觉得舞台有点过气了,它是上个时代的产品 。你花钱买票 ,还需要花交通的时间,预购票的时间,然后坐在一群陌生人当中 。不能够随便上厕所 ,喝水,接电话 ,转台。你们卡在那儿,左看右看都不认识,戏开始的时候 ,是非常孤单的 。没有办法跟旁边的人交谈,你是一个人 。
舞台剧是现在发生的事情 。时间没有刀片,不能喊 NG 。你不能说停,也不能转发、删除和复制。一切在家里非常容易做到的事 ,在这里通通不能 。有一大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。即使演员都一样,但你也会知道第二天的戏和第一天不同。
它就是这么骄傲 ,这么过时而不自卑。看戏的经验,太像人活着的状态。活在永远孤单的一个世界,时间是往下走的。过去就过去了 ,每一秒钟都完全不客气 ,不会回来。就是这么残忍,这样的一个不讨价还价的时间流程,使得看戏的经验 ,变得非常孤独而高贵。之所以喜欢舞台剧 ,就在于这种特殊的性质 。
在上海演出《最后 14 堂星期二的课》,谢完幕,我突然把映幕掀开 。看见散场后,好些人坐着没走。在发呆 ,不知道想什么 。我心里面极为感动 ,觉得这出戏带给他们可能要反刍的一些思考,而那些思考,可能都不见得能说的很清楚 。
他的生命被一些东西撞击 ,有一些东西被碰到了 ,或者他刻意不去碰的东西被碰了。他发生了一些化学变化,那不就是一个搞戏剧的人最期待的事吗 ?谢幕的时候,我在观众的掌声中得到一种安慰和鼓励 ,可最大的奖赏是那个画面——一群人在里面呆坐,犹豫 ,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 。没有很清楚的喜悦,也没有很清楚的悲伤 。
那是一个演员很贪图的事情。
方丹杰:过去三年,剧场停了又开,开了又停 ,但大多数情况演出不能够进行。这么多年没有演,特别是经过特殊的几年 ,再次演出你有什么新的感受 ?
金士杰:劫后余生,我可以这样讲。那不是余生,我们不是那么悲哀的残存,我们有更棒的一种身份 ,叫做重生。
三年疫情之后,其实观众仍跟三年前一样,在每一个笑点笑,在某一个沉默的时刻 ,你会听得见有一些人在递卫生纸。但我真的感觉到不一样,就连谢幕鞠躬时 ,听到的掌声也跟以前不一样。不能说更激烈 ,我不会用那样一种形容词 ,只能跟你说不一样了。我们都经过了一些事情,活生生的经过。对于这么一出分享生命经验的故事,我觉得我们一起在享受 ,类似重生这两个字。我不敢太放肆,太轻浮地说 ,我们是喜悦,开心的 ,我们拥有生命 。生命多灿烂 ,我们应该大声地笑,大声地唱,大声地去胡闹,好像不止于此。经过了一些事情之后 ,仿佛懂得一点谦卑。我们的生命变得更诚恳、懂事了。
我觉得全世界的人类都变了,但是莫利跟米奇没变。我觉得我们演员何其有幸,我在扮演的那个他,不会被病痛 ,被任何事情打倒,他还活着。
作品万岁,就这个意思。
方丹杰 :十年之后 ,在现在的这个时间点,您觉得这个作品当中,最让自己感动的一个片段是什么?
金士杰:剧中有一个片段是我个人最偏爱的,直到到现在,目前这个世代,这个年纪 。
学生米奇一直把他的女朋友藏着 ,不让我见面。有一天终于带她到我这个病怏怏的老头的面前 。那时他们新婚,老头看着人家好漂亮的新娘子,热心大发的一直说话 。突然 ,他提了个要求,说你愿意为我唱一首歌吗 ?
剧中从头到尾只有两个男生,就是莫利和米奇,新婚妻子是没有出现的。我们对着空气演,做出反应 ,但我的表演是提出那个要求 ,一个冒昧的提议。初来的这位新婚妻子站起身来 ,慢慢走到我面前 。我的视线跟着她,她的先生在旁边做叙述。想描写她的动作 ,他就伸出手来 ,握着我的手 ,开始唱歌,歌声极美。
老先生在听的时候无限感动,老泪纵横 。歌声好像天籁 ,几乎就是天籁。它不像是人世间的声音 ,在老人家已经生命倒数的时候,在那戏的结尾出现 。他距离咽气没有多久了。
歌声出现的时候,剧院当中观众听到的歌声,是很美的感受 ,已经不能用感伤 ,悲哀,生命是多么值得,或者同情形容。
它就是很美,就是很美 ,美到让人无法质疑,不停的掉泪 。
编辑:康妮
监制:李二狗